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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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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出标题的时候突然发现,“火宅”与“活着”的发音竟如此相似。

——题记

我也许至死都不会忘记那个画面。

那是几年前的某一天,那个人好像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气把我推到墙边,一边流着泪一边近乎咬牙切齿地对我说:“如果杀人不犯法,我真想现在就把你杀了。”

意外?惊骇?痛苦?亦或是悲悯?记不起听到这句话之后的心情了,不过大抵是没有害怕的,据我对那个人的了解,如果真的可以杀人,他最想杀的是他自己。

现在,我只感到一种很深很深的痛心和无力,对他,也对和他相似的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还在苦苦支撑的,支撑不住已经离开了这个很糟糕的世界的。

也许该感到庆幸,那个人现在还在支撑着,可我不知自己这所谓的庆幸于他会否是一种更深的不幸。同样使我分不清幸运与不幸的,还有一个游戏好友毫无征兆的离世。

不是他人所为,也排除了意外因素,只剩下最不可能的一种可能,那就是自己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没有任何人觉察到他的异常,就在事发当天,他仍跟群里的朋友们聊着游戏,仍向游戏的作者反馈了一个游戏的漏洞,这一切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失踪三天之后,他的遗体被找到了,在一个监控死角。

热心,耐心,开朗,温柔。在所有和阿酒一起玩游戏的人的印象里,他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任谁都难以将这样一个热心开朗的人同主动结束自己生命的行为联系在一起。只有去年十月份的那条个性签名在隐晦地暗示着什么:“人生苦长,所以多玩一天是一天。”

之前也曾留意过他的这句签名,却只以为是想表达一种及时行乐的心态,便没再往深处去想,如今当一回事后诸葛,却发觉这句话竟惊人地吻合着他们的心境。

因人生只剩下苦,故而才倍感煎熬与漫长,但又出于某些考虑,他们又不能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于是便只得苦苦支撑,撑过一天是一天。

可我明白得太晚了,晚到没有一个可以尝试挽留的机会。可我也不可避免地陷入矛盾。即或我早一些时间明白,即或我向他询问事由,即或我尽自己最大的力气给了他安慰,我果真能成功留下他么?一次又一次失败的经历嘲笑着我:“你不能。”

是的,我不能。不论是精心编排的文字,还是绞尽脑汁的安慰,在他们的痛苦面前都显得那样地苍白无力,非但带不来任何理想的效果,有时还会适得其反,加重他对自身的厌弃,也加深了他所承受的痛苦。

甚至很可能在问询事由的环节就会失败,毕竟对他,对他们来说,说出自己的经历本就是一件极其为难的事情,好像说出来就是在矫揉造作,在博取他人的关注与同情,可耻而又可鄙。可谁会以为他们矫情做作谁又忍心耻笑他们呢?从始至终,不肯放过他们的都只是他们自己呵。

都说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那是阿酒他们不够勇敢么?可是“三界无安,犹如火宅”,倘若他们不够勇敢,又怎么会在燃着熊熊大火的、灼痛身心的屋子里坚持那么久呢?我想象不来在他们生命最后的时刻该是一种怎样的窒息与绝望。而使我也感到窒息与绝望的是,也许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的瞬间正是他们此生最勇敢的时候。

得益于长久以来对这个世界的观察与追索,我见证了它的美丽与纯净,也目睹过它的丑陋和肮脏,更深知它的复杂跟矛盾。我看着它酝酿了一场又一场大大小小的喜剧或悲剧,看着它孕育出一个又一个形形色色的好人或恶人,却唯独不曾见它给出过一个肯定或者否定的答案,也不见它指出过一条通达或者曲折的道路。

是了,答案与出路都是人自去找寻的,就连选择和决定也是也是人自去作出的。就好比那个困扰了我好几年的问题,如今也该有初步的决断。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已尽了自己最大的力,也作了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尝试,却仍然无法扭转他们的观念、仍然无法缓和他们的痛苦、仍然无法改变他们的结局,又该怎样同他们告别呢?

也许我会给他们一个很轻很轻的拥抱,然后牵扯出一个很轻很轻的微笑,最后用一种很轻很轻的语调很坚定地说道:“世界确实很糟糕,但你已经很好很好。”

后记:

首先说一下“火宅”这个譬喻,语出《法华经·譬喻品》:“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

其次聊聊为什么会写这么一篇文章。一是为了记念自己辞了这人世三十多天的游戏好友阿酒,说是记念,却没有讲述多少关于他的事迹,并非乏善可陈,只是左右都和游戏有关,除开我们这些和他一起游戏的朋友,于他人又有什么可同理共情处可言呢。至于阿酒,也只是化用其游戏名而昵称,我终于无从得知他的姓名,他的经历,甚至也不敢肯定他的死因。他杀已被明确排除,若为意外便已不幸,而若是自尽则更其不幸。

二是为了思索生命的厚度、韧性和重量。生命的厚度与韧性在文中自有体现,至于生命的重量,除了这些时日萦绕在心上的压抑和沉闷能实证些许,便只能在写作的时间上窥见一二了,写的时候仿佛也在逃避着什么,从在键盘上敲下标题至今已过了一天有余,大抵是因为知道一篇两千来字的文章根本无以承受“生命”两字的重量,哪怕只是“阿酒们”这个特定群体的生命的重量。

三是为了坦白自己的无能与伪善。不知是否有什么特殊的体质,我好像总是能结识那些遭遇各种不幸的人,深交后又听他们坦诚或保留地诉说各自的不幸,于是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什么做不好,甚至常常把情况弄得更糟。就好比在《不似向前声》里,我还能对那些人遭遇的不幸发出“恨我才疏,噫我名微”的悲叹;可如今在这里,对那些遭遇了不幸的人,未来的才名在既定的痛苦面前早已丧失了所有的意义,我还可以用什么来为自己的无能与伪善狡辩呢?我实在无以狡辩。

但在最后,我还有要说的话,那是关于开头提到的那个画面,关于那个人想要杀了我这件事的。在说这件事之前先简单地作个声明:我从来都没有倡导不正确的价值观的意图,也从来都不存有煽动或教唆他人以不正当的手段去获取公平与正义的想法。在此基础上,我才能说出这句话,并由衷地希望大家真正理解:“这个由你们、我们、他们还有它们组成的世界确实一如既往甚至每况愈下地糟糕,但你们、我们、他们都很好很好——对,真正该死的一直都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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